泰戈尔对西方现代文明对外扩张向度的批判性解读
更新日期:2017-06-27     浏览次数:428
核心提示:需要指出的是,作为一位谙熟西方传统文化精髓的东方学者,泰戈尔并未一味地否定西方文明的价值与意义。

19世纪末20世纪初,帝国主义列强在世界范围内进行了新一轮的殖民扩张。与资本原始积累时期赤裸裸的原料掠夺与血腥的奴隶贸易不同,以资本输出为主要形式的殖民扩张模式真正将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推广到了全世界,完成了“完全不同于民族大迁徙和十字军征讨的远征”[1],实现了如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所指出的,“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2]。原本依然处在前工业文明阶段的国家和地区最终以劳动力市场、原料市场以及商品市场等形式被全面卷入资本扩张的历史进程之中。不仅如此,生产方式的巨大变化也改变着殖民地与半殖民地人民的精神文化生活,文明与文明之间相对孤立的状态被彻底打破了。“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种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3]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泰戈尔开始了对西方现代文明对外扩张向度的全面认识与深刻反思。

1. 泰戈尔对西方现代文明的双重态度

需要指出的是,作为一位谙熟西方传统文化精髓的东方学者,泰戈尔并未一味地否定西方文明的价值与意义。他曾热情地赞扬到,“亘古以来,在文学和艺术方面,欧洲就以其美和真理的永不枯竭的瀑布流水灌溉滋养着所有的国家”,而西方文化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伟大的历史成就,在泰戈尔看来,正是由于其心灵深处充满了对正义的爱以及为了更高理想而自我牺牲的精神。[4]在现代文明的历史语境下,与圣雄甘地彻底的反现代化不同,泰戈尔首先肯定了西方现代文明所取得的惊人成果以及成果背后所蕴含的人类伟大的精神力量。泰戈尔认为,“欧洲正使得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孕育出多得超乎人们想象的果实。它正将自然的伟大力量玩弄于鼓掌之间使其为人类服务。如此伟大的成就必然有其精神的推动力”[5]

然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在殖民扩张过程中的暴力行径令泰戈尔深深怀疑西方文明本身在人文主义向度上的界限。他曾感叹,“当欧洲的脸庞转向其人性的一面时她是多么的仁慈啊,而当她的脸庞转向自己的利益一方的时候,她又是多么的恶毒啊——她会竭尽所能达到目的,而这些目的却与人类的无限和永恒的目标背道而驰”[6]。泰戈尔敏锐地意识到,在现代资本文明的语境中,社会生活高度理性化。发达的科学技术与无处不在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必定将人置于无家可归的精神存在状态。人被抽象为机器的附件,服从机器的节奏与安排。人的感性生命情感被逐渐湮没于现代世界无垠的精神荒漠之中。正如泰戈尔所言,西方现代文明正以其商业的、政治的国家机器生产着同一化的“人性压缩包”,并用科学、精密的手段对其进行分门别类。这件现代产品“拥有令人赞叹的、棱角分明的大工业制造成品的味道”,但是问题在于,人作为“大工业制造成品”,很难拥有任何灵魂。[7]

2. 泰戈尔对西方现代文明对外扩张向度的批判

在深刻揭示了西方现代文明精神本质的基础上,泰戈尔轻而易举地把握到了西方政治文明排他与扩张的本质,旗帜鲜明地指认了这一强权政治背后的道德逻辑。他以充满文学色彩的表达方式明确指出,在欧洲土壤中孕育出来的现代政治文明“嗜血成性”,试图“吞噬掉其他民族的资源”并且“毁灭他们的未来”,在现代西方政治文明大行其道之前,“在它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掉地球上的各个大洲之前”,人类历史纵然不乏冲突与战争以及由此导致的悲剧,但是,还从未曾见过“如此可怕和绝望的贪婪,如此大规模的国家间的奴役,如此将大部分的世界绞成肉馅的庞大机器”。[8]现代西方政治文明的对外扩张,就其本质而言,是企图在政治自由的遮蔽下将机械化的社会组织关系推广到全世界,以便确立西方政治话语在现代世界中的绝对权威。

在泰戈尔看来,以工具理性为基础发展而来的科学精神以及与这一科学精神遥相呼应的道德原则,构成了西方现代文明的主要方面。科学所关切的是知识与技能,不是人本身。科技的进步麻痹了人的灵魂,当人还在为自己的发明创造沾沾自喜的时候,竟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沦为科技发明所主张的那种思维方式的奴隶,并将其不自觉地运用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西方现代文明“从科学那里借鉴来的座右铭‘适者生存’,就赫然地挂在她当代历史的大门上”,并将这种“无与伦比的自私自利作为一种普世的宗教”。[9]依循“适者生存”的基本逻辑,西方现代文明在对外扩张的道路上彻底甩开了以往的道德羁绊。

面对西方现代商业文明创造的前所未有的财富,深受印度文化影响的泰戈尔天然地捕捉到了其扩张与剥削的向度。他一针见血地指出,西方现代商业文明赤裸裸地建立在“经济盘剥与对抗”的基础之上,其残忍性与堕落性直接威胁着全人类的精神文化生活与社会伦理道德,利己主义在全世界范围内大行其道,这“对于强者来说是致命的,对于弱者来说更是如此”。[10]出于商业文明内在的扩张需要,人之为人的维度被无限压缩,以便为商业的发展留出空间。

至此,基于对西方现代文明价值内核的剖析,泰戈尔深刻揭示了西方现代文明对外扩张的内在要求。然而,需要一再强调的是,我们既不能否定西方现代文明在人类历史进程中的积极意义,更不能理所当然地认为非西方国家的现代化进程可以脱离西方现代文明开辟的历史语境。但是,西方现代文明就其本质而言代表着西方文化传统的精神追求与价值判断取向。对此,有着丰富而独特的文化传统内涵的非西方国家必定会走上西方式的现代化道路吗,中国的崛起必然会依循西方现代文明的逻辑样式自我展开吗?



[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中共中央编译局译,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75页。

[2]同上,第276页。

[3]同上,第276页。

[4] [印]泰戈尔:《民族主义》,刘涵译,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有限公司,2014年版,第11-12页。

[5]同上,第11页。

[6]同上,第12页。

[7]参见同上,第32页。

[8]同上,第8页。

[9]同上,第19-20页。

[10]同上,第7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