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宝镜的佛教意象
佛教自两汉之际传入中土, 在文学领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小说领域,自魏晋南北朝起, 可谓是佛经故事深刻影响于中国新故事创作的时期,此际在中国本土出世的许多新鲜物语, 往往得力于它们的感触润益, 而挪借、附会其情节构思者亦时有所见。”[2]p57到了唐代,已经发展到“纯密”阶段的印度密宗传入中原,密教僧人来华之后译出了大量密宗经典,如金刚智译《佛说七惧胝佛母准提大明陀罗经》之中就涉及到了宝镜。可以说,中国古代小说中记载的宝镜意象深受佛教的影响。
首先,宝镜的治病、照妖等功能便是由佛经敷演而来。《西京杂记》卷三《咸阳宫异物》记载:
有方镜,……以手扪心而来,则见肠胃五脏……。人有疾病在内,则掩心而照之,则知病之所在……秦始皇常以照宫人,胆张心动者则杀之。[3]p62
汉末西域僧人安世高所译的《捺女衹域因缘经》里有这样的记载:衹域精通医术,曾道逢一小儿担柴薪,小儿的五脏六腑看得十分清楚。衹域心想,本草上说有一种药王树能照见人的肺腑,莫非此小儿柴薪之中有药王树?就买来试验一下,最后找到一尺余长的小枝,附着小儿腹上,腹内物毕现。
而在佛教最为盛行的唐代,苏鹗《杜阳杂编》卷上则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大历中, 日林国献灵光豆……国西南有怪石,方数百里,光明澄澈,可鉴人五藏六腑,亦谓之仙人镜。其国人有疾,辄照其形,遂知起于某藏腑,即自采神草饵之,无不愈焉。[4]p1876-1933
正如陈允吉所言“不论在故事来源方面, 教理方面,构思方面, 体裁方面, 佛经都给后来中国小说以不同程度的影响。”[5]p92咸阳宫方镜出现在佛教初兴时期,仙人镜出现在佛教盛行之时,两个宝镜治病之说,极有可能能是受到了这条佛经的影响,方镜、仙人镜即脱胎于药王树“照影治病”的故事。
其次,宝镜寄予了佛教“三生说”、“因果报应说”的意象。
(一)三生说
宋代刘斧《青琐高议前集》卷四《王寂传》中, 王寂胡作非为之后, 有黄冠道士“袖间出镜, 谓寂曰: ‘子能视之, 则可悟也。’寂收神定心视之,有坐藤床上若今佛家所为入定者一人, 衣缁素衣, 前披幡葆, 掩护甚密。道士指之曰: ‘此子之前身也。余, 子之师也。以子尘俗未断, 故令托质人间三十年, 以窒其欲耳。’”[6]p2997-3044这种对宝镜能够“镜中显前生”的信奉,有效地借用了佛教的“三生说”。而清代袁枚《子不语》卷二十《镜水》一篇也有记载:“湘潭有镜水,照人三生。有骆秀才往照,非人形,乃一猛虎也。有劳蒿工往照,现作美女,云鬟霞珮。池开莲花,瓣瓣皆作青色。”[7]p128佛教认为,人都有三生,即前生、今生和来生。秀才和蒿工以水为镜,照见的均是自己的前生往事。
三生说更早出自佛经,东晋高僧慧远所作《三报论》对此曾有精到论述:“经说业有三报:一曰现报,二曰生报,三曰后报。”[8]266佛典也记载了许多三生受报的故事,最典型的当属佛本生故事,如《六度集经》卷一:写菩萨昔为穷人时,看到海中之鱼巨细相吞,心中怜悯,于是投海让大鱼饱食,小者得活,菩萨死后灵魂化为身长数里的鳣鱼之王。鳣鱼之王看到海边之国的老百姓因饥馑而相互吞食,即自荡身上于国渚,让举国百姓食之以存生命。死后灵魂化为王太子,因慈恻仁慧,爱民如子而成佛。此外,佛典中还记载有许多普通众生三生受报的故事。《六度集经》卷四载象王小妾死后,“灵魂感化为四姓女,颜华绝人,智意流通,博士古今。”[9]p49可见,佛教对三生说的演绎已经非常圆熟。三生说随着佛教盛行并逐渐融入中土传统文化,而宝镜作为佛教“十喻”之一,也被引入小说之中创造性地演绎了佛教的三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