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显祖在《牡丹亭记题词》中说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1](P1)这是对“至情论”最经典的说法。汤显祖认为这种从一而终,超越生死,跨越时空的感情不同于普通的男女之情,而是“至情”。所谓“情不知所起”,就是指“情”是与生俱来,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和渊源;“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则是指“情”具有超越生死,超越时空的自由性。此外,在汤显祖的其他作品中也能经常看到关于“情”的表述:“世总为情”(《耳伯麻姑游诗序》),“人生而有情”(《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重情”是汤显祖的基本思想和人生追求,这种思想渗透在他的整个人生观中,决定了他一生的价值取向,并随之灌注到了其艺术作品的创作中。
《牡丹亭》(又名《还魂记》),它和《邯郸记》、《南柯记》、《紫钗记》合称“玉茗堂四梦”,又名“临川四梦”。《牡丹亭》作于万历二十六年(1598)三月,作品充满积极地浪漫主义精神,无情地批判了晚明封建社会及其封建礼教,崇尚个性解放,突破禁欲主义的束缚。它包含的“至情”观更是对当时和后世产生了振聋发聩的影响,《牡丹亭》历来备受戏曲家的青睐,对剧作在不同方面都给予了很大赞誉。可以说,《牡丹亭》是汤显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剧作家那种超前于时代的“至情”理想,渗透在“四梦”的字里行间。
就《牡丹亭》剧本而言,全本五十五出,内容曲折离奇,杜丽娘经历了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我们读完全剧,是否会有这样的疑问,杜丽娘为什么永远是这么年轻?她经历了一个生死轮回,为什么青春依旧?理解这个问题,就得从总体上感知全剧内蕴的“至情”观,可以说,作者以极其浪漫的笔触,为全剧营造了一种青春永恒的至情,人生是有情的,爱情的最高境界是至情,这种至情的标准之一便是青春永恒。当然剧作本身就带有浓浓的青春气息,从杜宝、陈最良、石道姑到胡判官,从阳世到阴间,构成了杜丽娘生活的整个世界,她在这个巨大的无形牢笼里时时受着禁锢,然而杜丽娘却用昂扬的青春呵护起心中的情感家园。青春不仅美好,而且充满了希望,这种青春的气息与剧作家的内心情感相契合,剧作家不想看到杜丽娘的老,读者和观众也不愿看到这份爱情的老去,所以这份“至情”必须是青春的,这份至情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褪色,也不会因为空间的变换而弱化,杜丽娘追求的是“天然之情”,是在青春自然中,追求情的至真,追求人性和人的本能被体认。
当我们读到春香以极其少女化的口吻去解释“关关雎鸠,在何之州”时,不禁要捧腹大笑,然在这大笑之后,我们不得不想说,这样极富天真、可爱和青春的女孩子,怎么不能找到一份自己的至爱,怎么不能好好地享受绚烂的青春。此时剧作家碍于逻辑的发展,还未能使杜丽娘的青春气息充分绽露,杜丽娘身为相府的小姐,总会有几分矜持,但是如影随形的春香俨然已经是她的传声筒,这一段小闹剧仿佛就是她和春香在唱双簧,最后她出来打圆场,“依注解书,把《诗经》大意,敷演一番” [1](P34),这是两位少女在面对以陈最良为代表的封建腐朽势力时,取得的第一次胜利,这也为“至情”的青春性奠定了基调,到后来的游园惊梦、寻梦、幽媾、密誓等等,都是源于这种朝气蓬勃的青春至情。“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1](P53),当杜丽娘满怀好奇憧憬之心步入园林,便沉迷在“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 [1](P54)的良辰美景之中一发不可收拾,最终在这满园春色中,与柳梦梅在梦中行得云雨之欢,这是杜丽娘心中的春心所使,是杜丽娘心中那种青春奔放的最强烈表现。
如果把杜丽娘的这种冲动片面地理解为性欲的冲动,肯定有失公允。欲望是青春的内在特征,不可否认杜丽娘在初游花园时,梦中与柳梦梅行得的云雨之欢,的确是她心中的欲望所使,但是这种欲望是建立在情的基础之上,不是昙花一现的性爱,而是永恒的情爱。杜丽娘不但精于女工,而且有很好的家庭教育,有着良好的修养,这些因素使得她不可能成为那种只求一时之乐的女子,剧作家在游园之前,向读者呈现杜丽娘是位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就是为杜丽娘的性爱做合理的铺垫,杜丽娘的爱情观是从情到爱,而非从爱到情。梦中的相遇虽有缘分使然,但是这才是丽娘爱情的真正开始,她和柳梦梅在梦中相遇,必定是两厢情悦,一见钟情,郎情妾意,才有的巫山云雨,这是丽娘心里钟情欲望的催化,而不是性欲感的激发,在那个礼教森严的社会里,一个女子见到倾心男子,能积极主动地以身相许,来昭示自己对所倾心男子的爱,确实值得钦佩,若硬要贴上爱欲的标签,就背离了这种爱情的纯真性,背离了丽娘心中的至情观。杜丽娘的以身相许是情的发端,其后就是她为这种至情而积极努力,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求得一份永恒的爱情,所以她为情而死,又为情而生,实现了从一见钟情到三生有情的跨越。杜丽娘从一开始的云雨之欢到洞房花烛,都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