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勾连之味：叙事媒介作用的弱化

除了单纯的语言层面，小说中嗅觉叙事的一个重要作用还体现为唤起记忆、勾连情节。现代科学已证明嗅觉记忆的准确度要高于视觉记忆，而人类的脑部结构使人很容易将气味与记忆联系起来（易阳，2018：34）。嗅觉大师黛安·艾克曼（Diane Ackerman, 2004:159-160）曾宣称气味是包装好的记忆，可以唤起深层的记忆。国内也有学者认为“气味在记忆再现这方面，优于其他感觉”（林翠云、张剑飞，2017:185），能够帮助人们重新找回遗失的记忆。这一点在《天堂蒜薹之歌》中得到了极致体现：作为一部写实作品，其叙事结构却不落传统写实小说的窠臼，在叙述者的客观叙事中穿插了大量人物视角叙事，从而使人物的心理时间不断穿梭在现在和过去之间。尤其是当小说人物处在由于恐惧、痛苦、压抑造成的梦呓或幻觉状态时，这种记忆跳跃更为明显，而充当记忆连接器的正是气味：高羊在囚车上因闻到马脸青年血液中“新鲜蒜薹的味道”回忆起和妻子拔蒜薹、憧憬未来的时光，而又因蒜薹味消失、腥血味变浓而重新回到现实；其对尿味的感受也连接了三次喝尿的经历。这些不同的气味游移徘徊于过去和现实之间，成为一种特殊的衔接手段，具有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但这种特殊的衔接手段有时却因译者的行文调整而无法再现，在某种程度上消解了气味的情节勾连之功能，比如：

例3. 急刹车，高羊一头栽到了马脸青年身上，蒜薹味消逝，他闻到了腥血味道。（91）

译文：The scent of blood persisted, but the garlic smell was gone. （82）                   

人的心理活动不仅源于有意识的思考，还可以由生理感官触发。而“在小说中，气味是引起心理活动的一个重要诱因”（张世君，2012:59）。上例描述高羊在囚车上因嗅觉（马脸青年血液里的蒜薹味）引发回忆又最终由嗅觉（腥血味道）带回现实的情形。该节起于“新鲜蒜薹的味道”，终于“腥血味道”， 蒜薹味消失的原因不仅在于高羊因惯性栽倒，与马脸青年物理距离拉近，还在于叙事从过去的“新鲜蒜薹味”跨入现在的“腥血味”，重点突出了后者，气味在此处起到了时间标记的作用，可以理解为一种“有意味的形式”。但英译本调换了两种气味的位置，并且根据英语规范添加了转折词but，如此一来，“蒜薹味的消失”得到“前景化”（foregrounding）凸显，叙事重点由强调腥血味道变成了强调蒜薹味的消失，与原文不尽相同，同时还破坏了原文中气味作为叙事媒介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