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下学期，我得知梵高马戏团的老莫要走。他和别的驯兽师不一样，其他驯兽师把动物当成生财之道，老莫把动物当成朋友。老莫在南来北往中放生了很多动物，来到这个县城后清点发现，还是留下了老虎、狮子、大象和狐狸。这些动物愿意表演就表演，不愿意就可以躺笼里睡一整天。在动物集体罢工的时候，就换成老莫登台表演，可是他能活灵活现还原动物们的叫声与动作，却不能替它们钻火圈、滚气球和喷水。

刚开始，县中学对老莫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在学校附近给他盖了一座动物园。说是动物园，其实就是在一片废墟上面盖了几个笼子、搭了一间老莫住的房间。作为报答，老莫需要在每年中考完后到学校表演一番。起初表演效果很好，后来就一般了，等我升到初三后，他已经很久没在学校表演了。

老莫是靠走穴糊口的，碰到理发店或鱼铺开张，老莫和他的动物们就出现了。老虎钻完火圈、狮子滚完气球、大象喷完水后，动物中最聪明的狐狸就会去收钱，不过收不到多少，因为一望即知，老虎偷懒，狮子老了，大象确实喷了很多水，但也屙了好几坨大便。那只狐狸更不用讲了，竟敢偷东西，失窃的有假发、剪刀、洗发露与几条臭鱼。

好几次老莫都想放了这些动物，但又怕它们丧失了生存能力，一旦放了就是个死。每次表演完，老莫都会考虑这个问题。考虑问题的老莫一动不动，但他那些动物却很好动，大象都把象鼻伸进了别人家里。

伸进的是佛爷的小卖部。佛爷一看吓坏了，他的店铺除了顾客，就数小偷最多，现在好端端又出现一头大象，所以佛爷就差点被踩死。好在思考完问题的老莫及时赶到，这才把佛爷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也是不吓不相识，从那以后老莫和佛爷就成了知交。佛爷有事没事就爱请老莫到家里坐坐。老莫孤身一人，未曾感受过家的温暖，看到佛爷的家里挂了女人衣物，厨房里飘出了饭香，房间里有儿女的打闹声，顿时抛洒一片热泪。不过几次下来，老莫就习惯了，对佛爷的家庭生活也道是平常，尤其看到他家衣服乱丢、垃圾不倒、儿女不听话时，还是觉得跟动物在一起最舒服，没那么多烦恼。

佛爷也看出了老莫的变化，下次找他时，就不再把他请到家里，而是请到小卖部。在他们聊天时，学生还没有下课，所以小卖部很冷清，得以让他们听清彼此说话。学生到了下课时间，老莫也是时候走了。看上去他们是在说话，但每一次都是老莫在学动物叫。学动物叫是个体力活，往往几种动物学下来，老莫就口干舌燥，饥肠辘辘。可抠门的佛爷却去偷学生的米饭借花献佛，所以几年后老莫得知真相时，就觉得佛爷这个人不讲究，要离他远一点。

老莫正把动物从笼里放出来，我站在废墟上看着老莫的背影，跑过去。

我说：“老莫，你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老莫回头看到了我，他没有说话。他已经不像三年前那样喜欢逗我了，他觉得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再随便开玩笑了。不管我怎么说，他都用一个大人的方式跟我对话，现在他准备继续用这种方式跟我对话。

他说：“你想好了吗？”

我拼命点头。

老莫不信，带一个人比带一群动物麻烦，要是走到一半被人举报拐卖青少年那就糟了。而且，他看出我不是真的想走，只是想出去透透气，麻烦就麻烦在这，等我出去透完了气，接下来就要思乡了。如此一来，他就要再带我回来，折腾一大圈，只是为了喘口气，你说气不气人？

老莫表示如果到时我一个人可以回来，带我出去一趟没问题，他可不想再带我回来，因为他发过誓，这辈子不再涉足此地，若有违此誓，便命丧虎口，或被大象踩死。他十六岁开始跟动物一块，我今年也刚好十六岁，十六岁既然可以跟猛兽打成一片，找到回家的路按理说不难。话虽如此，老莫却并无把握，因为他的十六岁和我的十六岁未必一样。他十六岁时往北去过黑龙江，往西去过新疆，往东去过黄浦江，往南来到此地的汀江。

“而你这个胆小鬼，连走个夜路都会被吓破胆。哈哈，不行，不行。”老莫笑道。

“老莫，你怎么能把我跟你讲的事说出来，你是不是跟别人也讲过？”我一脸不开心。

“没，没，我是这种人吗？不信去问我的宠物。”他用手指了指那些动物。